攝影:梁寒衣
不妨留髮候燃燈
——梁寒衣
唐朝泉州龜洋慧忠禪師,生逢唐武宗會昌「滅佛」,被迫還俗。宣宗繼位,下詔重興佛門,昔日沙汰者可以重錄僧籍,重披袈裟。一身俗服,與居士宛然無二的龜洋禪師笑道:「修煉成仙者,未必登受仙籙;成佛者,未必須僧。」証據此言,由是,過午不食,不建寺宇而行禪行,三十年來,足不出山,寂遁而修,以三首詩表述生命向度:
之一‧雪後 (註一)
雪後始知松柏操,雲收方見濟淮分;
不因世主令還俗,那辨雞群與鶴群?
之二‧留髮
多年塵土自騰騰,雖著伽梨未是僧;
今日歸來酬本志,不妨留髮候燃燈!
之三‧心源
形容雖變道常存,混俗心源亦不昏;
試讀善財巡禮偈,當時豈例是沙門?
他曾對門人道「眾生不能解脫者,情見爾。悟道易,明道難!」強調:「但脫情見,其道自明矣。夫明之為言,信也;如禁蛇人,信其咒力、藥力,以蛇綰弄,揣懷袖中,無難;未知咒藥等力者,怖駭棄去。但諦見自心,情見便破。今千疑萬慮,不得用者,是未見自心者也。」
一日,龜洋忽然索香焚燒。線香焚畢,再看時,已坐脫化去。
很明顯,之於慧忠禪師而言,証不証入,解不解脫,在於是否「真信」――是否真實「見性」、「明道」,以及是否能坐穩「所見」、「所明」,依此「卸脫情累、情見」的問題。與頭頂幾株,身上所披,了無交涉。由是,鐵了心,槓子頭般,誓以俗身俗服而証入,剴切道:「不妨留髮候燃燈!」
正因為曾身為僧侶,群居僧團,更能突破外在顯現的莊美幻像與假相,見証到僧伽內部種種真實的人性與面貌。但是,型式與儀典――如來法衣、法式畢竟有其無上的威德與光芒,在這層法衣法式的約束下,大部分的僧伽仍能維持某種表相上的「道貌」與行止(即,就算是「裝模作樣」也得「演」一番!)如是,良、莠難分,濟、淮莫辨!――然則,一旦「沙汰」,一旦勒令還俗,則「雞群」與「鶴群」――「假修行」與「真修行」判然立顯:有人一還俗,一拋下僧衣僧袍,就「真是俗」!通身上下,由表皮至內裡,行為、舉止、談話,乃至思想、意識、情感、價值……狀態,無一不「俗」!通身徹骨,俗裡俗氣,與不修行的凡夫無二,完全不像曾經出家久修的僧侶;宿昔的僧侶生涯也宛若南柯一夢,漂洗得一乾二淨。「俗」是真,而「僧伽」才是妄……而另有一部份,卻志潔高獨,取消、剝奪其僧袍、法式,並無能更改他修行的懷抱與決志――「人王」所能攘奪、除滅的,究竟僅是外在的框架、形式與皮殼,卻不是修行的本體、本願、與本質。那人依然如故地修持,并不因披著俗服而刪減、縮改修行的標竿與刻度:該參禪時,參禪;該打坐時,打坐,該出坡行役時,出坡行役。所認証的,是「內在的僧侶」,淨晈、清澈、而鋼鐵!他人混入「雞群」,隨雞一樣,啄米混粒;而有人,卻仍梵行素潔,如雪鶴一般,颯颯皎白。這便是第一首〈雪後〉的主題:不經嚴厲的風雪,無法淘濾、檢証出修行的真、偽,以及「道格」的有、無。
第二首〈留髮〉,是於塵土塵勞中用功、用行,於日用尋常中任運騰騰、修行辦道,乃至於「歸家穩坐」、「得見本地風光」的況味。經此一番磨礪、掃盪,回思既往,反而感慨「昔不如今」――當時披著僧袍,反不如現在糞掃中的自我究竟(唯因彼時僅是一層「衣」,有相無心,尚未體得「袈裟下的大事」,瞭解用功的方法、手段)。如今,既已「豁契本來面目」,識得「主人公」,那麼,又何妨蕭散落拓,留髮而見燃燈佛(註二)!(唯因,見不見「燃燈佛」,畢竟也不是髮長、髮短,有沒有那付「殼子」、「套子」的問題!)
最末一首〈心源〉闡明的是「入廛垂手」、無功用行的狀態:即或長髮披茨,形容變改,道體卻恆常恆在,刻刻如是!縱使如維摩詰居士般混跡十字街頭、繁華俗眾,心源卻不昏不寐,湛明如故。由斯,更要問一問,「善財童子五十三參」,所參訪、叩謁的,豈一定便是沙門嚒?
當然不是。《華嚴經》中著名的「善財五十三參」,所參的僧侶比例有限,經中泰半的「善知識」,俱為菩薩行者,也多以各樣各類、各行各業、各種身份、年齡的居士形貌而現身。
龜洋禪師志意於「菩薩道」,且以「華嚴」為摹本,將「居士道的菩薩道」,視為累世修行的本懷,於後二首詩偈中畢現無餘:他是要以此「候燃燈」,以居士身而圓成佛性的!
同時,龜洋禪師也是以居士身而焚香坐脫的;「禪師」一詞,是指「會得禪法的人」,涵蓋所有宗下悟道、明心者,而非由參禪的出家眾所壟占、獨享。
重點在於,明不明得西來之旨!
明得了,開得了門,無論僧俗、男女、老少,自然稱得上「禪師」;不明得,就算禪剎聳峙,連緜丘嶽,弟子門徒千百萬,閻王老子也一樣饒不了你。
打得徹,作得了主的,自己決定死生。打不徹,作不得主的,閻王小鬼取決死生。和凡夫一樣,片刻不容,拖沓不得。
「曹洞」祖師洞山良价坐脫,死而復生,生而又死,直是一場遊戲,瀟灑去來。宋代居士馮楫亦示現了如一的工夫:
給事(註三)馮楫,字濟川,青壯時期即欲明祖道,叩參名宿,後參謁佛眼清遠。
一日,同佛眼一併經行過法堂,一名童子於庭中吟道:「萬象之中獨露身。」
佛眼便拍拊著他的背道:「好啊!」於是,有了初期的契入。
宋高宗紹興七年,除卻皇帝跟前「給事中」的職務,正逢大慧宗杲於「靈隱」開堂。大慧下座,馮楫問道:「和尚常言『於士大夫此生決不作這蟲豸。』為什麼今日卻敗闕?」
大慧云:「盡大地是箇杲上座,你問什麼處見他?」馮楫擬答,大慧給他一記熱辣辣的耳光。
平常人皆未必受得了此辱,況乎一名朝官?又況乎是個智識份子?此馮楫卻也是鐵心修行的,此一耳光,他只認道:「是我招得!」
明年(西元一一三八年)依大慧坐夏徑山,在禪房外貼字榜道「不動軒」,夾雜在一千七百名衲子中矢志苦參。一次,大慧陞堂,舉藥山和尚初參石頭,問石頭云:「三藏十二分教,某甲粗亦研窮,承聞南方直指人心,見性成佛,實未明了,乞師指示。」
石頭道:「恁麼也不得,不恁麼也不得,恁麼不恁麼總不得。」
藥山不契。
石頭云:「你往江西問取馬大師去。」
藥山依教至馬祖道一處,如前問。
馬祖云:「有時教伊揚眉瞬目,有時不教伊揚眉瞬目;有時教伊揚眉瞬目者是,有時教伊揚眉瞬目者不是。」
藥山於言下大悟,更無伎倆可呈,但低頭禮拜而已。
馬祖云:「子見箇什麼道裡便禮拜?」
藥山道:「某在石頭和尚處,如蚊子上鐵牛相似。」馬大師然之。
才拈罷,馮楫即尾隨大慧至方丈,道:「適來和尚所舉的因緣,某理會得!」
大慧問:「你如何會?」
馮楫道:「恁麼也不得,囌嚧娑婆訶;不恁麼也不得,㗭唎娑婆訶;恁麼不恁麼總不得,囌嚕㗭唎娑婆訶。」
稍後,大慧印之以偈道:
「梵語唐言,打成一塊;
咄哉俗人! 得此三昧。」
爾後,依「實相念佛」,會通禪、淨,作「彌陀懺儀」,曾出師瀘南,率領道俗作「繫念會」,以西方為歸。
高宗建炎而後,因烽火兵亂,寺剎中的經藏多半殘燬,馮楫恒捐官俸以資刻造,通共鐫刻大藏經四十八所,小藏四大部(註四),供養諸剎。
曾題詩自我素描道:
公事之餘喜坐禪,少曾將脅到牀眠。
雖然現出宰官相,長老之名四海傳。(意思是,雖現宰官身,卻是教界「長老」,諸山、禪剎莫不如此視之。)
高宗紹興二十三年秋日,上表乞求休官,同時,預先報知親友、故知,將於「十月三日」圓寂。
十月三日,預告當日,吩咐於後廳置一高座,一如既往地會見賓客。於早上七點至十一點間,下階望闕肅容而拜(這是早朝時間,以此辭君)。請漕使攝理郡事。而後,著上僧衣僧鞋,登上高座,囑咐所有官吏、道俗,各自努力向道,扶持教門,建立法幢。
叮嚀罷,一手拈起拄杖,按著膝頭,泊然坐化。
曹使乞請道:「安撫去住得如此自由,何不留下一偈,以表罕聞?」
馮楫即張眼,索來紙筆,書下一偈。書罷,復又闔上眼目,悠然長逝。
明代高僧紫柏尊者也曾示現此「倒轉生死,死而復生,去往自在」的本事(註五)。然而,紫柏尊者是一個專修頭陀苦行,常服「水齋」(註六),常居林下的鐵漢;馮濟川卻是「現宰官身」,日日紅塵,日日公幹的朝臣,且處於南宋「危急存亡」的歷史轉捩點上。沒有同樣鋼鐵的意志,沒有同樣的實証,與証量,他決定無法抵達洞山或紫柏的境地。如此有把握的「預告死亡」,且召集了同僚、親故共同圍觀、檢証。去來生滅,時間、空間全由他捏,由他呼喚、作主。
若沒能實修、坐穩到如是境地,眾目睽睽下,怕也只是一場笑柄。死不成,屆時,用什麼臉見人才好?
「回復僧相」,唯因「本來是僧」,一向認証的是「內在的僧侶」,自性中的「佛、法、僧」――也不用儀典、羯磨,也不用「尊証師」、「阿闍梨」……乃因是依「性戒」而成,是「內自許」、「內自証」的――他穿這襲僧袍,較之於他者更具格:因以生為証,以死為証。生死中,佛性朗然!
攝影:梁寒衣
禪堂號稱「選佛場」,當大慧舉「藥山參馬祖」的公案,夾雜於一千七百名納子中,同時一聞而悟的,一男一女,除卻馮濟川,另一是女居士妙總無著――
妙總,字無著,姓蘇,祖父為宋丞相蘇頌。生於富貴公侯之家,十五歲,即開始思索生命命題,反覆追索「生從何來?死復何去?」及長,婚配士族子弟許壽元,卻炯絕世俗,志慕空宗,追尋禪寂。三十歲便打硬修行,徧叩諸方尊宿,惠嚴圓照,關西智、寂室光、真歇了等諸禪德,俱投以青眼。稍後,夫君壽元上任嘉禾,大慧宗杲抵達,壽元備筵接風。妙總出來禮拜,沈默不發一言。大慧告辭後卻對馮濟川道:「許司理(註七)閣中,曾見神見鬼,但未遇本份鉗錘;如萬斛舟,置於絕潢斷港,莫能轉動。」馮濟川不以為然,認為是輕率的判斷、結論。大慧卻篤定,此女子若能回頭猛省;更下苦功參叩,定別有境地。
次日,四眾請大慧說法。大慧上堂破口大罵,痛斥諸方異見、邪解。一眾聽得心驚膽裂、駭異非常。唯獨妙總一人喜上眉睫,且一俟大慧下座,便請大慧給賜「法號」。大慧名之為「無著」,同時,隨法號贈以偈道:
盡道山僧愛罵人,未曾罵著一箇漢;
只有無著罵不動,恰似秦時𨍏轢鑽。
既罵不動,為何還似𨍏轢鑽呢?
試參看看!
他方印不印可,不干她的事。了不了,一己獨知,不是他人的「帽冠」、「封印」、「稱謂」可以解決的。為真實理會本命元辰下落去處,同一個夏日,妙總與馮濟川一併於徑山坐夏。大慧舉公案,話語才畢,馮濟川悟,妙總也脫落。
二人性格不同:馮楫立刻尾隨、具呈所見。妙總卻說也未說,根本不來通消息。
大慧將馮楫所悟舉示妙總,妙總只是澹然道:「人謂郭象註莊子,卻是莊子註郭象。」
大慧見她出語奇異,便又舉「巖頭與婆子」的公案(註八)詰問。
妙總遂作一偈答道:
一葉扁舟泛渺茫,呈橈舞棹別宮商;
雲山海月俱拋棄,贏得莊周蝶夢長。
一日,正危坐間,豁然大悟,洞見大慧為她苦心積恉、委曲相為處,不覺撫掌厲聲道:「這老賊!這老賊!」於是,呈偈道:
驀然觸著鼻頭,伎倆冰消瓦解;
達摩何必西來?二祖枉施三拜。
更問如何若何?一隊草賊大敗!
大慧以偈為她印可(註九)。首座和尚萬庵顏,率領一千七百衲子,各作偈為她餞行,同時慶賀法門得人。
彼時,妙總也無非僅是ㄧ名釵裙螺鈿中的女居士罷了。破參時,年四十三歲。
一年後,馮濟川仍疑她不實,特地自平江招無著到他船中,問她:「婆生七子,六箇不遇知音,只這一箇也不消得,便棄在江中。老師言,道人理會得,且如何會?」
妙總云:「已上供通,並是論實。」馮楫大驚。
紹興三十二年(即壬午年,一一六二年),六十七歲,於悟道保任後的二十四年,披剃的因緣成熟,有人施贈以禮部的僧牒,號為「無著」,妙總欣然說偈受之,剃髮出家,同時,應郡首張安國的禮請,於「資壽寺」開堂說法,承繼大慧宗杲的「臨濟」法脈。九年而後,於乾道六年(一一七O年)七月十四日,集眾說偈完畢,搖撼他,寂然無動,已然脫滅了。
那麼,何不「留髮候燃燈」呢?――六十七歲,既然已黃昏向晚,既然少年、壯年,以官家千金、官家夫人的身份皆猛拶生死,參得破、打得透,也如此「一把青絲」又孜孜默默、紅塵人間保任了廿四載,既坐得穩,又何須於衰遲暮年中特特出家?
料想是為開堂說法,延續宗門命脈。
以居士身,自了,自覺,自証,雖不容易,卻還可以以硬裡子打破;若欲開堂示法,播揚宗門,則是難中又難。已經不止是「火中生蓮」的問題了。而是須彌重重,刀刃重重。
論修行,依居士身,發明大事,圓成本體佛性,大抵勉強、尚可。論弘法、開禪堂,主禪七,捻提宗門,則直直是「ㄧ片孤城萬仞山」,李陵之血戰匈奴了!
由是,為己,容易;為人,難!
畢竟,自達摩以來,千古及今,難能有一名居士(無論他証悟得何其殊勝、偉岸)真正也如其他出家的禪門巨德一般開堂、主法。男眾俱不容易,況乎女眾?
即若廿一世紀的當代,男眾居士開堂主七者,亦寥寥可數,女性,更無一人。
一個女權高呼的世代、紀元,尚且如此,更何況一個更封閉、更保守、更父權,之於女性更有重重禁錮與限制的宋代?
妙總無著不出家,則根本無由入主「資壽寺」,也無能留下精彩犀利的禪堂捻揚(縱使只是丁零幾則),她的形影將如中國許多在家的悟道女禪師ㄧ般,默寂擦滅而去,難以具體產生震動與影響――尤其,之於同儕追尋的女性,以及其他參禪的禪和。
更難以推動佛門,乃至宗門的變革。
(事實上,能有出家的「女眾禪師」,之於道德封閉的宋朝當代,已經算了不起的震盪了。)
不披剃,妙總無著便僅能老死於她的假山、流水、後花園中,無論她的修証何其明明晃晃,懷抱何其恢宏遠展!
欲示法,便得斬斷烏絲。它是擇無可擇的!
「何妨留髮候燃燈」嚒?
等待一個新世,一段改革,一大裂變――
一名證覺的女性,以宏偉的格力,手持拄杖,騰騰耀耀,生死威喝――
黑髮,三千丈;悲智,亦三千丈。
足以繚繞須彌,貫穿祖師鼻孔。
――寫于二0一一年十二月七日至十九日
(註一)原詩偈並無標題。現前所見,是為方便辨識,由本書作者按詩意暫為標記。
(註二)燃燈佛,修行本起經上記載,提和衛國有聖王,名燈盛,臨命終時將國土託付太子錠光;太子知世法無常,又將王位捨讓其弟,出家修行,即為後來之「燃燈佛」。釋迦牟尼往昔為梵志儒童時,曾以花供佛,而蒙此佛之授記。
(註三)給事,官名,常侍從皇帝左右,以備應對之事。因在殿中,故名「給事中」。
(註四)此依知歸子所作之《居士傳》;依《嘉泰普燈錄》,則為一百二十八藏,應是計算的方法不同所致。
(註五)見本書,關於紫柏大師的〈鐵橛開花不待春〉。
(註六)苦行的一種,即不著飲食。於無有飲食時,即以清水取代,也算是一餐,故謂之「水齋」。
(註七)司理,宋初各州有「馬步院」,以軍人為判官,掌獄訟,後以文臣為「司寇參軍」,又將「司寇」改為「司理」。
(註八)「巖頭婆子」公案,巖頭於沙汰時,在鄂州湖畔作渡子;兩岸各掛一個板,有人過渡,打板一下。巖頭即舞棹迎之。一日,一名婆子抱了一個嬰兒,見巖頭即道:「呈橈舞棹即不問,且道婆手中兒,甚處得來?」巖頭便打。婆子云:「婆生七子,六個不遇知音;祇這一個也不消得!」便將嬰兒拋入滾滾洪流之中。
(註九)大慧宗杲印可妙總之詩偈:
汝既悟活祖師意,兩段一刀直下了,
臨機一一任天真,世出世間無剩少。
我作此偈為證明,四聖六凡盡驚擾,
休驚擾!碧眼胡兒猶未曉。
(引載自《花開最末》一書,梁寒衣著,香海出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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