攝影:梁寒衣
數珠珊瑚「花果同時」
她的「花果同時」也總令人廻思:所謂「念佛法門」也無非以眾生心花憶念諸佛果德;即念之時,果在花,即見佛果!即諸佛果德已在當下、儲形於當來。
念佛啊念佛!
――數珠珊瑚
——梁寒衣
數珠珊瑚綻開於浮橋畔,殷紅的果實,緻麗可愛,如串串玲瓏的手念珠――這是她名為「數珠珊瑚」的原因:珊瑚,用以形容她色澤的紅艷;數珠,則指稱實果的渾圓和編列方式。
然而,數個年光以前,她仍無名無姓地佇立於毗隣幾户人家樓前的護坡上,深夜中弘法歸來,踅過她的身畔,唯見徧枝窈窕,垂著紅瀝,墨夜中猶自清媚,很是詫訝!啟動了手機上的植木辨識系統,卻無法作用,緣於「網路不給力」。
其後,白日與黑夜,回回踅經,即也下意識地運作系統辨識一番,昇起的答案也一如既往……為何系統至此便完全癱瘓,且任何時刻均如此,究底仍是個謎。僅能自嘲:「或許植物並不打算讓人認識,只想幽獨、寂寂於自體的器世。」――於是就也寂寂行過、默然相照一番,不動干戈――雖然於秋光漸侵中,或爾感覺,若能折—段胭紅長枝置於水盆,臨水深秀,供於佛前,必是一方好風景。
然則,無求是,無求是!即此好風景也不消得!――她既不想教人識,又何必定要識?更遑論為之罹犯盜戒了!――雖然,曉了都會人泰半多如急流水,只一逕朝著自我的目標、欲求奔兢、衝刺,既恒不見秋毫,且也看不到輿薪,主人家或許從未曾留意、也未曾目睹過這株滿枝滿椏皆張掛著紅珠串的珊瑚色植木。能以心、眼而見,而嘆美的,才堪是真正的物主。
如斯時光寂然碾過,她攏著她的珊瑚珠串,而山中人攏著一己的水晶珠串,各自昂藏於自身的途軌中……她的唸珠相續不絕,謝而復放,四時華艷、珊瑚錦繡;而我的,則斷而復串,歲歲總要唸斷二、三條(為免斷炊,一名學子總揀著山中生日,致上一條新唸珠作為賀禮,而後將殘斷的唸珠收拾找人重串。歲月積久,新、舊夾纏堆積,竟恍然可開爿念珠鋪子)。
念珠輪序,時光碾軋――究底是第幾歲的斷而復合、合而復斷?某個春回,正忙著拔除忍草,於竹林下方、庭園最裡,忽見一株植木夭夭抽長,纖细的枝形、鋸齒狀的瘦葉,似曾相識。
依稀疑是,卻不敢置信。僅然寧然等待。
寧然等著時光浮渡、真相諦顯。看著她抽拔攀伸,高抵浮橋,復又依傍浮橋,綻開一穗穗絲絲微微、細閃如綿的花絮,直至紅果結成,如瓔珞成串,始才諦信不疑:是她,果是她!
復又啟動久已不復行使的辨識系統,這回精準映現了,是「數珠珊瑚」,關于她的一切也就如斯垂釣而出……
為何如此?仍是說不明白的事。即她的到來也僅能是個神秘――高牆與松門,終日孤閉,她是如何乘空而來、直向內裡的呢?
也許,是雀鳥吧!竹林中不乏嬉戲的翠鳥與白頭翁,數珠珊瑚艷麗的果實,於人類固含微毒,於鳥雀卻是佳餚,那是為什麼於原生地美洲又被稱為「鴿子莓果」(Pigeon berry)的原因,脂紅的顏色也恒為當地住民充作自然的染料,故也稱為「胭脂植物」。――那麼,許是銜食的雀鳥帶著她飛越重掩的深門,為持經人扦播吧!
愛悅著玲瓏緻麗、自然天裁的數珠,不在閉關中心的日子,每個午後,總對著浮橋,看一看數珠的手,喝一盌茶。看著,看著……總不厭倦!數珠珊瑚微渺的花絮總與殷紅的果實同氣連枝,相照並開――她的「花果同時」也總令人廻思:所謂「念佛法門」也無非以眾生心花憶念諸佛果德;即念之時,果在花,即見佛果!即諸佛果德已在當下、儲形於當來。
而作為一名禪和子,更常浮現的,是—則熟而又熟、浸肌入骨的公案:
佛印了元與蘇東坡閒步於郊野,忽逢一尊馬頭觀音石像。佛印合掌禮拜。
東坡啟問:「既是觀音,又為何手提唸珠,念的是誰?」
佛印回答:「也念觀世音菩薩。」
東坡更問:「為何祂尚還須念自己?」
「求人不如求己!」佛印斬然道。
半帶幽默、簡而又簡的公案敘說了「實相念佛」的了義,也充滿禪宗自力救贖、「自悟,自度,自修,自行」的況味:所謂參禪悟道,其目標與終極,也無非「悟自己法身佛,安住、保任此法身佛,行証、任運、圓成此法身佛」而已。此非他人、他家可替代得了!以是縱為觀音也只能反求自己,念著自己,自悟自行。
準此,不可思議中也恁麼思議!便不難解釋何以他家宅院護欄前總是無以辨識,非得要入門入戶、自家院裡紮根生成的,始才能對眼親切。
這是「唯人自肯乃方親」啊!不得向外借取,亦不得緣外而求。
如是,竹林下的石佛寬盪安坐著,小小一尊,卻自有古佛剛樸的氣韻。肯可的總來!數珠珊瑚天外飛來、自為清供,更不勞攀折摘剪。自玆,素華不斷,無聲的唸珠串串相續、連連綿綿;她自念著她的心佛,而隔著窗玻璃,我亦念著自性心佛。
法輪悠悠,無息地,於一柱香、一盌茶的蒂落間,於碾不斷的時光之流中……
念佛啊念佛!殷紅的珠串如是說。
相關連結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