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間的明湖——向上師致敬的《平靜的林湖》
怎麼樣叫作世俗化?這世界又是什麼?
你不知道嗎?
這未知、這黑暗、這無知、就是世俗。
——摘自《平靜的林湖》(A Still Forest Pool)
心間的明湖
──向上師致敬的《平靜的林湖》(上)
——梁寒衣
之一 ˙淨潔自流
幽謐的曠谷間, 綣伏著一泓明淨的湖泊。
如許的幽獨而靜遠,如宇宙最深邃、恆美的隻眼。
夏日,藍剔的青天將自我低低投入湖眼。
雲絮、杉影、松枝、薔薇、絲柏、水柳、野莓、羊齒……亦照著水鏡,描著自我,鏤成一幅牙雕般,層層疊疊……亟為緻密、淡遠,又纖秀、蒼碧的山水圖景。
驚跳的蚱蜢、蜿蜒的黃蛇、疾走的蜥蜴、尖臉的貓狸,纖纖乙乙的豆娘……皆一一映入湖鏡,描著動靜。
而在春日,冉冉的霧氣如簫笛一般,繞著湖泊,深深近近、高高低低的吹著,將它吹拂成一座霧色玄隱、神美靈動的澤子。
還有秋日,婆娑的林藪鑲嵌為彌陀許諾的嚴土。
一幅點金的鑲嵌畫,且淅淅瀝瀝,不盡飄墜、無盡鑠金……
到了冬冷,即涅槃成一片霏嚴的雪色。涅槃的湖心,映著涅槃的枝椏。
千山萬壑剔骨還肉,默止於淨白的跏趺中。
而雪,霏霏,霏霏地落著……
一座幽寂的湖泊。
天地至為靜美的隻眼,安置於每一個生命,每一只胸壑、心谷間。
可以永永的安閑、靜謐,倘那澄明的隻眼,只是貞寧地映照著,澹澹看過湧動的白霧,看過幽霾荒森的黑夜,看過掠殺擊翅的隼鷹,看過荒悚舞動的叢蛇……如斯看罷麗日,也看罷陰霾、霪雨,和凜冽……
安持不動,自有無上的貞吉,和安寧。
莊嚴自入其心,自入本色。
然而,倘有那樣些微閃絲的念頭竟然踅入湖心—─
它竟開始愛起這個,不愛起那個;想要那樣,又想抗拒不要這樣──
愛著如鏡的蔚藍,厭憎起濛白的霧氣;喜悅臨水的鷗鷺,又惱惡起爬行的蛇蜥……
或倒過來,愛悅著如詩的霧原,燥惱起墨一般鯨吞的黑夜,更煩擾於濕濕鬱鬱的山雨……
或者,愛戀極了平靜,竟連那一聲「啵嗒」的魚跳也感嘈噪,閃閃游游的風息也要刺耳……
因了差別,與戀執─哪怕僅僅只是戀執著平靜,那湖心便變得一刻也不能息止了。
來了一枝落葉,它皺了一下眉頭,想:「我不歡迎落葉!」是一頁碧綠的葉片。
它復又閃縮了一下,念道:「沒出息的,一早還綠著便落下來了──我較喜歡金黃的或紅緋色的。」
林葉簌簌撲撲地落著,它發怒了。
搖動波水,左閃右躲,罵道:「那些骯髒發臭的葉子,別來汙染我的明鏡! 」
一旦有所執取,即使執取的是平靜、是美好、是清涼,或涅槃本身……乃至於執取上師,執取他者的形象與教法,人們的心湖將無法獲得至深的寂靜。
猶如南傳的導師阿姜查所揭示的:「如果你攀附或抓緊某物,無論那東西是什麼,就會像你跑至鄰居家去抓了一把火,那火勢燙熱的。若你在自己家中抓了一把火,那火同樣會是燙熱的。因此,絕對不要想抓住什麼!」
有執取,則心湖燒燃、騰躍,不復靜澄。
小的執取,帶來細閃的磯波,與文火。巨大的執取,即是翻覆的波濤,與凶噬的猛火。
生命的林湖,罕於真正祥和、寧靜,因為總是不住飄閃、爍滅,不住執取、抗爭著。
而「執取」與「抗戰」恰為 一體的兩面─因為執取著「想望那樣」更因此抗拒著「不願只是如此而已」。
如斯,心湖踴躍,與善抗爭,與惡抗爭,與小抗爭,與大抗爭,與短的、長的、對的、錯的、美的、醜的……抗爭,義無反顧地征戰下去。
而抗拒,卻僅是製造出更多的痛苦罷了。
「不抗爭,難道就是模糊、妥協,當個埋在沙堆中的鴕鳥嗎?」人們或許如此反問。
因為慣性的思惟總是傾向兩極,以為不是此端,便是相對的另一端。
不,不是。
僅只是智眼明澈、持心不動而已。
無論經驗多少狂嘯的走獸、出沒的蛇域,游走的魑魅……,無論歷煎多少霪雨雷電、多少崩毀的土石與傾軋的垃圾、廢污……那能被夷毀、汙損的,終究僅是湖泊的皮殼、外相罷了。
內中深邃、基底的平靜,卻是堅牢、無以褫奪的!
而以這種平靜為基礎,持續開展與學習,變革與潛移─明顯的,使得一潭污水化為澄清的,僅只是持續、專注、如一,不為動搖地平定注入清泉。不是波濤洶湧, 以血拭血。
淨潔自流、安澄涵納、平和開展,那麼,無論迭經多少燎燒的山火,多少砂暴與土流。
焦煙的墟土中,總有清湛明湖──因為泉心未失,泉眼依在。
自有潔清的泉流自深潛的胸竅靜謐浮湧,湛湛寂涼,湛湛抒撫。
文章出處:法鼓雜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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