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棠上的優曇花
——梁寒衣
浴佛節前二日,《道德經》上課時,有學生攜來了優曇缽羅花──此花著附於璨開的紅海棠上,一共五朵,花莖細如微絲,幽渺皓白,花冠猶如微縮穀粒,一樣皓白微渺。
優曇花,又稱為「空起花」、「靈瑞花」──名為「空起」,正緣於無根而開、諦顯空間;稱之「靈瑞」,在於此花傳說三千年一綻,當花開時則意謂著「轉輪聖王」的出現,佛經恒常借此指涉如來的蒞世恰若優曇缽花一般,希異、難逢,而剎那、微渺、殊勝!
自一九九七年韓國佛剎的金銅如來胸前首次出現優曇缽以來,世界無數國土、地域便陸續浮現此花,不止於佛軀,更綻開於各類鐵器、銅器、玻璃、鋁片、植木……上,映現於屋樑、門柱、窗框、牌匾、花缽、賣場間……
無枝無葉、無根而生、倏然而起,確然符合「空起」的持質。至於,「靈瑞」呢?則眾說紛紜,難以定義。此中,以其希異、難逢,自然觀者慶喜、目為祥瑞。而某些宗教人士更藉之以「附聖、顯聖」,宣稱自我即是預言中「將來、當來」的聖者。
而堅持生物、生態的,則認為是一類「草蛉蟲」卵。
至於植木學家則以為所謂「優曇缽羅」僅是一類殊特榕樹,名為「聚果榕」的,以其壺形的花絮隱於巨大的花萼下、更兼以夜間綻放──除非是「樹癡」兼著「花癡」,守著冥夜等候……常人自難以與之對晤。此定義乍看符合了「微渺、難逢」的形容,卻全然叛離了「空起」的特質──既然根莖枝葉一應俱全、依時節時序綻開,就不是佛典所指稱的「從空而來」、三千年一綻的稀有優曇缽,也更遑論是靈瑞之花了!
頂多,便只能算是「同名異指」。
那麼,映現於佛軀,或玻璃、銅、鐵、瓦石……的優曇缽,與草蛉卵,會不會是「異名同指」呢?科技如斯巔峰,僅要有心,以精密儀器檢測、分析其結構、形質,亦不難對比、評斷出兩者的同共、別異。
只是忒煞風景!直如登上月球、敲下岩塊,以便否認無量心魂間所曾灼閃過的長河月輝般。
何況,單就一隻草蛉卵,以其如許纖渺、隱微,非具足一顆敏銳、微觀的心則亦難以發覺,也的的是稀有、難逢了!
宗門以「內調心性」、「悟道見性」為鵠首,「大鑒」道風一向嚴戒鬼影幢幢、神影幢幢、顯異惑眾。「家無白之圖,亦無如許妖怪」──一名修行者最終能作證的僅是自身的道格、道體罷了。于叢峰中聆聞,泊然微笑;卻果然於浴佛節當日離開峰嶺、前往一觀,緣於:既已登堂入室、不求而來,何妨順緣而適、對眼此傳奇中的異花!
數個春日以前,於野地草茨間,移了一窩「星辰草」植於缽間,靜夜裡滅燈守候,僅為了驗證是否如圖鑒中所說「星辰草的花絮將於黑夜點點閃光,一如群星,故名星辰草」;然後發現,能使之留佇發光、如星子列陣的,僅為山中人的心版──須賴想像將之拋擲於浩浩穹宇中,使能令群星譁然搖亮……
世間野草野絮尚且如此,更況乎充塞教典、載滿傳奇的出世優曇缽了!既已叩門到來,怎不親睹?
果然,豔色海棠花葉下,微絲一閃,白白靈素,渺若輕塵;不指陳,必然蒙盲蹉過,有亦如無,恰似「佛性」義!
使山中拔足而來的,並不止於肉眼的優曇,更為心間的優曇:供養的學子,原屬新來乍到,與山中唯有一面之緣,卻於短短的會晤中,照見他精神內面猶待跋克的創傷與艱難。使山中深刻動容的是,於十分的艱困中,那人猶自珍惜著刹那花開,歡歡喜喜、小心惕惕,捧抱著他的「奇花」,轉著一程程的公車,來至禪堂,作著慷慨、珍貴的分享與施贈……
這分穀底中的不忘開花與澤善,才是真正希美的優曇缽。
將優曇缽移至佛前,頂戴供養。一個人的僧團,如斯於空曠曠的禪堂,擊起鐘磬,展誦《藥師經》,為供養的居士,也為疫病疾難中的無邊國土與人類──於新冠病毒,此世紀「黑死病」的沖刷襲搗中,暗黑盤據,眾生嘵嘵,不乏於政治權力、人性人欲的洶湧與算計。
然而,於一名寧肯死亡、而將救援的資源轉致他者的垂老神父;一名拚搏所有、也將嘟嘟車改裝為救援公具的小司機;以及五十餘名為療病而死亡的醫者身上……於世界的各個角隅,我仍望見優曇花開,相續不絕,於一名又一名、無遑細數的生命和人面中。一朵朵皓潔、獨勝的心淵優曇,開於漆炭長夜。
而世所不及、至為靈瑞、希異的優曇,自然,獨屬宗門祖師──于悟道的刹那,宇宙裂碎,唯餘世尊靈山所拈的一枝金色波羅花──一朵真正了空、覺空而起的「空起」之花!它將是笫一、希絕的優曇,累世百劫修行而來,更遑論三千年一開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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