揭開存有的面紗
──關于電影《在天堂遇見的五個人》
——梁寒衣
死亡,
以面對面,
揭開存在的底蘊──
如此,我們活著,我們呼吸,我們行走,緣於經緯交織,命運穿梭無數知與不知,識與不識,愛與非愛的生命,以自身的行為滲入,聯結,支撐,且補綴了此存有的巨網
面對「失卻」,人們總是痛苦不堪,疑懼交迸,而狂吠不止── 我們不是試圖指責「他者」(歸罪其他的背叛者、傷害者、競爭者、障礙者、排斥者、辜負者……),便是冀圖指責「情境」(機緣、狀態、局勢、處境、環境、文化、社會、壓力、變化……),甚或嗔怨於「命運」或「造物」(假設有的話── 無論是神、鬼、上帝、阿拉、或撒旦……);只是,很罕於回歸自我,檢視自體。
之於現實中無數輪序的成毀、生滅(諸如,失敗的戀情、婚姻;無法獲致,未如預期的工作、昇遷、追尋……)我們反應如此;之於更大的「一期生死的生滅變異」(親人、自體,乃至所愛、所屬…的老病死),也是這般:現象如斯崩毀、裂解……我們既無從透視其初始、發生,亦矇昧於其中間的轉折、流變,亦無能支配、宰控它的凋殘與死亡……無論人、事、物俱然;「何所從來?又何所而去?」永永是難以澈照、鑑知的命題。
此,即是「無明」,意思是「心智的不明亮」── 人們常掛於嘴邊的口頭禪「我不知道!我不知道!」事實上,即是「無明」的另一等義字。去除遮蔽、晦昧,將「不知道」轉為「知道」,將「無明」蛻化為「明」,是生命進化的開始,「智道」的開展,之於修行者,更是此「一期生死」不二的目標。
當然,除卻具足佛家所謂的「三明通」(註一),之於生命之間,彼我之際的重重羅網、重重交疊、重重編涉的過去、現在、與未來;以及其間的種種糾葛、愛憎與經緯……沒有人是蛛絲洞察,全盤通曉、全盤洞照的。凡夫肉眼,視象框限且狹隘,之於現前短短的「一期生死」,固難以返照、晰明,更遑論更早的過去生、過去世、過去劫了。
依據艾奇‧艾爾邦的小說《在天堂遇見的五個人》所改編的同名電影,聰巧的,以「死亡」為起點,透過「逝者」與在天堂相遇的「五個敘述者、引領者」的對晤、盤整,倒映出主人翁艾迪,一個八十三歲,終其一生修理著遊樂場,也死於遊樂場的機械理工,從出生/童年/青年/中年/老年,一生的圖像與經緯。
如同一只「揭牌」的遊戲:瑣屑、沈悶的靈魂一一揭開覆蓋的五張牌底,同時,一一梳理人生晦昧的脈絡。揭至最後,當最後一張牌底訝然浮出,始才憬悟:
原來,一生怨嗔,以為囚繫的遊樂場,竟是救贖地、洗滌處……同時,也是幸福曾經的佇足所、閃光帶。
他尚能活著抱怨那隻「無法帶一己行至天涯」的瘸腿,而有人卻為了他的存在失卻了生命……
五張牌底,五個人面,如此,拼湊了一座「全知的俯瞰」── 「宿命明」的一角撥開了!艾迪開始「聞所未聞,見所未見」,能跳脫自我的鐵鞋,以嶄新的眼目重新思惟、經驗、審視、定義一段段的向所從來──
而後,發現,來時栩栩,怨懟轉為祝福;缺憾,化為贖拔,失落中,藏著恩慈、寬赦、與愛念。
本片之所以深具啟發,在於,艾迪並非單一的個體與情境,而是,人人俱如此!如此象限狹仄,自我中心,自怨自艾,平凡、失望、且喃喃……
然而「有因有緣,世間集」佛法如是說,其存在的背後,卻是無數的經緯交疊、脈絡相陳,充滿其餘人類滂然的身影與明照。
註一:三明通,指天眼通,宿命通,漏盡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