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,也騎著這樣一頭象嗎?
──浮泥之象,電影《白象》
——梁寒衣
所謂「泥菩薩過江」即是,徒依一念慈心打造,禪定土未曾深固,智慧火未曾煆煉,一遇人性種種橫逆、激流、漩渦……則瓦解、崩殞、彼我一共漂溺、沈淪於生死之河。
《白象》背景發生於阿根廷首都布宜諾艾利斯,龐大而襤褸、惡作的「貧民窟」,如都會之河上漂游的浮渣與溲羹,散發著霉腐、臊羶、與濁垢:狹囚曲折的長巷、混亂的泥塗、潦草搭蓋的違章,充滿塗鴉的牆壁……龍蛇雜處,到處泛濫著槍枝、毒品、幫派、毒梟、暴力、貧窮、饑餓……如空氣中飄溢流盪的細菌。
宛如一名盤桓於「四惡道」中的小小地藏,天主教神父胡立安長年勞耗奔走,向政府取得了一座停工廢棄,卻壯巨、袤廣的醫院大樓,他散盡家財,投入工事,冀圖將之打造成一座可容納三百人禮拜的聖殿,以及可安頓一切貧民的社區大廈。但,於這個「惡道」盤根錯節,人性下墜的濕腐之地,信教、禮拜的居民稀稀寥寥、唯有發給麵包、食物的時刻,才會蜂湧集結。
當胡立安神父發現自體罹患癌症,不久於世,他召喚了年輕的神父尼可拉前來,期待他能承續未竟的抱負與理想;漫長的時光以來,胡立安始終是尼可拉的「赦罪神父」,一個靈性之道的指導者與依怙者――一只拄杖子;如今,於現實與肉身的傾軋中,他也需要尼可拉成為自身的「拄杖子」與接班人。
然,尼可拉本身問題重重,既為過去「拋棄教民」的罪感所縈纏,亦為現前的情欲、局勢所惑動、燒燃,而掙扎、征戰……
「白象」,於阿根廷語,意謂「大而無用」,指的是這座理想高標、占地袤廣,卻大而無當、一事無成、荒廢無用的醫院。是居民之於醫院的謔稱與外號。
於佛語,「白象」,是普賢菩薩座騎,指的是普賢「大行大願」以及「大用現前」。
究竟是「大而無用」?抑或是「大用現前」?
徒有慈悲與抱負,卻乏於甚深的智慧與禪定,也乏於更高的保任與淘濾,自然,難以遁脫自我和群生的流網與泥淖、鈎刺與坑陷;也自然「如泥入水」,如剛捏好,烘也未曾烘透的「泥菩薩」一般,漂溺、消解於眾生的欲愛之水、惡作之水、無明之流中――無論捏得何其莊嚴,願力何其磅偉皆然!
倘不向內調御、坐穩,泰半的善法也無非如彼一般,揹著火鍋去救火――火未必滅,而自體卻「與之俱去」焚為墟燼。
存想的,須是此初心「誓拔眾苦,誓令惡道休息」的慈贖與願力(胡立安的確欲蓋一浩大的「休息、安歇」處);該增明增益,深化、開展,與磨礪、堅固的,卻是臨關無礙、明睿抉擇、遇事沈穩的智慧、禪定,與忍辱。
不然,偌大行願,也無非被人性支解、癱瘓的木象,遇火則燒,遇水則漂。
此中,行者担枷戴鎖,全身入於蒺藜,於己,固是「損之又損」,於人,卻未必有益――無明之河依舊浩盪向前,喧茨如昨,唯有一綫閃光寂然投影、寂然劃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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