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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 鑑 導 師
自畫像
攝影/梁寒衣
編者按:以「行走的佛陀」為本參,〈雨季,兩個旅人〉記載了自文學人而過渡為「修驗道者」的大行旅——
蘇可泰「行走的佛陀」肖像。
雨季,兩個旅人
——梁寒衣
也許,某些旅人,胎藏中自有其堅拄的驅力,使得道路無論何其脩遠、棘刺,……何其不可能與不可行!……俱將通過層層牢關,指涉向覺醒,與如來。
旅途。從文學人出發,而至行修者;從思想者,蛻為驗道者……卅年間,風塵砂暴,雪雨雷震,板塊變動、挪移何其之大!這部流衍卅年的作品,大抵可視為從文學至宗教的「紀行」,記錄了兩條「奧之細道」的銜接與對話,也記錄了其中板塊的散步、運轉、與遞移;不變的,是個中思惟的體質和凝觀、深索的風格。
這是個我所喜悅的故事:旅行者走入一名哲學家的居所,發現漫室蕭然,傢俱、物品少之又少,幾近空無。
旅行者於是好奇地追問哲學家。
「你的行囊之中不也少之又少嗎?」哲學家反問旅行者。
「那是因為我正在旅行呀!」旅行者解釋。
「和你一樣,我也只是在旅行罷了。」哲學家回答。
「現代的交通、運輸如斯快捷、發達,走入機場,更強化了這種荒謬性:人人皆在旅行!……我們每一個人皆可能旅行過三個、五個,乃至十幾、廿個國家,甚且一日內飛行、旅行過上萬公里……肉體的現實如此,快速、簡易、方便!但在心靈上,卻可能未曾前進十公尺——」春雨滂沱,我們走在一座小學教室的迴廊上。
他,是一名捷克僧侶,一名修行者,翻譯、弘講者,兼旅行者:青年時,一意羈旅、泊遊世界,稍後住止日本,依循厚田禪師,修習曹洞禪法;又於緬甸,追隨高僧奧帕禪師,修學南傳教法,獲致認可,成為可以公開指導奧帕禪法的西方弟子。
基於一個特殊的機緣,領著學生,我們進行了深刻、謹嚴、慈悲而亟富震憾性的參訪。此際,群眾散去,唯餘春雨,時緩時急地,淅瀝窗前。一切皆靜靜停了下來。
雪山獅子,我們如此凝眸相看,默然於彼此所曾走過、追尋過、叩索過,也曾仆跌過,驗證過的足跡…… 那是悉達多(註一),以及所有志決的追隨者所可能有的足跡——一條「內在的朝聖之旅」:無數世界、國土、河川、風磧、橋樑、軌道、人面、煙塵……的跋涉與穿渡,僅為了指涉回這條內在的途軌。僅為了找回、騎回這頭獅子,好歸家穩坐。
旅行慣了,習於日日總要經行、散步一段的僧侶,於是提議去散步。就在他掛單的住宅附近,恰好有一座小學,以及埤塘與公園。
我們撐著傘。修行者對修行者,旅行者對旅行者。以上是他進入廊下的開場白。時光是公元二O一一年四月,這部「旅行文學」行將編纂之際。
「是,是這樣。很有人逞其一生跋涉了數十萬、百萬里;旅程摺疊,恰足以繚繞地球數匝;可心靈荒莽、愚闇如故,未曾前行寸步。可也有人,罕於離開他們的居所、街市、城鎮……卻穿透地心,心智所抵,無可量尺,亦無有邊際—— 」不假思索地回答:「即如你們捷克的作家卡夫卡(Franz Kaf- Ka)罷, 童年至長,他幾乎始終生活於布拉格,日常、工作、思惟、散步、會晤,便總在這小小、仄窄的巷道、街市、廣場、公園之間,於布拉格城的方圓、徑道之內。生命 所旅最遠之處,不過義大利北部,與巴黎、蘇黎世,不出歐陸範疇,且大抵完成於卅歲以前。幾回出入柏林、維也納,或泊止他方,無非僅為了愛情會晤或肺結核的療養——換句話說,旅行並非本身的目的,而是愛情、病疾與療護。
……然則,儘管肉身所旅,相對之下,如斯之短!宛若從未真正有意遠離母土,卻留下了光芒炯耀、無可匹靡的偉大鉅著:叩索了存在的本質與真相,逼視到生命關係凜然的底線與極限,探測了人性無以涯測的幽黯、恐懼、荒巇、荒謬、焦慮、絕望……以及磨碾、傾軋其間的痛苦、折挫和剮割……」
春雨霪霖,廊道廻悠,浮現於眼簾的,是卡夫卡尖型的墓碣,墓側的松枝,以及沿著墓壠堆砌的色色鮮花與石塊: 四十一歲歿世,那人走得不算多,也不算長,卻影響卓鉅,里程袤遠,深邃,而獨向。
即至他逝後的七、八十年,遠從他方的崇慕者,思考、懷悼者仍從世界各隅遙迢行旅而來,於他的墓畔置放鮮花與卵石,不分種族、膚色、年齡與性別。每一顆卵石皆示現單一心靈獨樹的追悼、慕往與騷悸。長長蕪繞的卵石,是無言的花環與致敬。 某些卵石下甚且壓置著書信與詩行, 以各國的語言、文字書成……
無敢翻閱,唯恐瀆冒……那是「來朝者」與作者之間的幽獨對話,與私密空間……
卡夫卡墓畔,攝於捷克,布拉格。千里飛行,掌中帶著一束白玫瑰,僅為了抵達此一慕往的朝聖。如是,倚著碑碣,等待雨落……整座城市,僅剩下一行名字(1993.捷克)
我於是靠著碑碣,等待雨落——
洞然:自體並非唯一一名枕著墓碣、靜聽墓石與風聲的人。……於前,以後,遠來內面朝聖的,又將何其之多!守墓人必須恒恒淨除卵石,將之回歸墓園四隅。而不久,那些卵石又長腳一般,重新走回,且列為長隊,致敬、且頂戴著墓台了——空手而來的旅人仍夢遊般於墓園四周閑逛著,以敏感的眼神尋覓著一枚「適合的卵石」,表達他們的殤悸與懷慕……他們不願如此空手而歸。
一名罕於旅行的人。卻使所有共感、共震者,因之、為之而行旅……輾轉千萬餘里,來至他鄉異國,眾裡尋他,為那人獻上一枚他們從未給予過其他人,乃至其他墓塚的一枚鵝卵石。唯因那人曾以筆插入心的深處,鑿穿、且挖掘過生命至重。
不,該說,一名并不耽嗜旅行的旅行者:那人一貫旅行,以灼灼的雙眸,一貫勇猛向未知、荒蠻、峻險、顛陂、崎嶷、岔道……上探勘,僅是走得是一條非地表、象限、風土所能釐測、規界的「奧之細道」(註二)——一條縱深內向的索道:玄隱、深奧、幽微、僻窄、而密細……時時重挫,且時時仆跌!藏匿於人性至為叵測、危疑的內面——即若尖端的醫學、病理學家剖開血管、神經叢,偵測腦波、顱腔,也無以覓及。
他推進地心如是之遠、之遙……獨向意識底層、藏識所在的夢想、夢魘地帶……你能說他旅行得太短、太少嗎?
那麼,什麼又是人所謂的「旅行」?如馬一般奔竄、急馳便是嚒?
該依外在的旅程?抑或內向世界的?以便界定一名真正的旅者?
也許,悉達多以及其門徒,才算真實、「堪能」的旅者,他用生命前卅五年深行向裡,勘驗人性渾矇、迷闃的「奧之細道」,尋索一條究極的拔贖之徑;又用後面的四十九年,從北至南,越東而西,赤足行腳過古印度的熱與塵,如一條深靜的大河般,冀圖將所悟覺、涼寂的,流灌予生民。
他是名深入的探勘、踐履者,也是名深思、宏遠的旅行家。太深入!以致不得不覺醒。太洞明!以致不得不設思一條安全通越的索道。如此,天涯行役,支撐著痛苦潰解的形骸,走踏過一個個村落與城鎮,僅為了將索道的密碼與鑰匙,吩咐後人。
是了,無數如來的造像、造型中,所獨獨神往的,是「行走的佛陀」(註三)……尤其在旅途中——愈是塵土坌面、喧囂嘈煩,愈是窮山惡水、兵馬倥傯,愈須恒恒定格、凝觀……凝塑為一尊不動寂然,漂也漂不去,褪也褪不盡的圖像。
唯其清楚自己也總是在旅行。祂是給予所有旅程者的肖像,和道伴。一名心靈與肉身旅行得同樣遙迢而深入、深抵的人。足以時時參叩、時時提汲。
如若不能肉軀與心意,一併雙向雙入深行袤遠;二者擇一,莫如成為心行遠涉,內世界層層披瀝、層層智覺的人;直如高僧慧遠不踰虎溪,悟道後的六祖不越嶺南,印光大師卅年閉關法雨寺……然則,誰能臆測其心神廣漠的行旅?其邊陲與涯界?
走得太遠!超越世之所能,……乃至「出離」了世間,以及世間的向度……那是「出世」行者不與世共的「奧之細道」。
總從靈魂內面的「奧之細道」探勘起,深搗、深叩,走至孤荒窮絕處、生來死去處,始或憬悟「紅爐頭上一點青雪」——烈焰灼刺中,含藏著另一更更索隱、玄秘、薄明的精神索道:它是如來的索道,「行走的佛陀」的核心奧秘。
也是春雨滂深的昏暮,兩個陌生的旅人,之所以相逢,且共同偕行於重重廊道中的原因。
我們不過只是在旅行,且恰巧,走在同一條索道,同一座標靶、同一道軌跡,與足印上。
因為踩著佛足印,所以,僧侶與行者,不期然撞見了。
那麼,又為什麼是卡夫卡呢?在這春深雨深、點滴清鏗的向晚……
唯因旅人總是習於交換著他們的旅程與經驗。且以之為贈禮,為祝禱。
卡夫卡肖像,翻拍自《卡夫卡格言與寓言》
他,是捷克人。卡夫卡,是他的故鄉與母土,一個搖籃處的起點。他從那裡啟程,周遊了世界,最後,決定成為一名僧侶。
而我,一個文學人,廿歲,卡夫卡,成為心魂重量的啟蒙與關捩——縱使在那之前,仍有無數撞擊沈深的作家與作品,羅曼.羅蘭、曹雪芹、赫曼.赫塞、托爾斯泰、叔本華、修伯里、卡謬、沙特……但是,未曾有人能夠給予如斯關鍵性的、致命、且決定性的撞擊與碎裂!我的面容深陷,如小小的巴掌;青白慘削,如剛以銳器蛻穿了舊皮……如斯沈思、徘徊、踏步著,決定了「旅程」——決定爾後峯峯巒巒,層層盤盤的追尋、叩問、探索,與驗證,關于「人」、「人性」、「人類世界的內、外切面以及其可能性」。一切,是否,如彼所吶喊、所窒息、質疑?……
他的〈蛻變〉,短短一篇,伏藏了最早之於「四念處」的觸探與體悟。觀身不淨,觀受是苦,觀心不住,觀法無我——此四鎖鑰如斯毫不容情、且無能閃躲地諦顯於主人翁戈勒各爾的「蛻變」中——無常倏至,一旦蛻為蟲身,諸相、諸心、諸人……一切世界,也幻化解構,唯餘墟燼,恥辱與苦哀。使得閱讀者青白慘削的,正是文中透顯的「四念處」,那無邊撞擊、坼毀、粉碎的力道!它潛含了佛陀最古老的「苦集」聖諦。
不想被粉碎的少年由是展開了旅程,叩索、捫摸人類思想精神偉大的界碑與歷程:關于文學、歷史、哲學、藝術、社會、心理……於書房間與羅列的思想家、哲人展開了鏗鏘的對話與激辯。
也由是顛仆風塵,歷煉人性的冰與火——
……旅程的最後,獲勝的,是「四念處」與「四聖諦」;依之,成為一名「內面的僧侶」,以「自覺涅槃」為旅程。
僧侶與行者。我們不約而同的經由旅程而「認證」為一名僧侶;僅是,一個具相,一個不具相。這是我們走著迂廻的廊道,聆聽春雨漫天紛降、漫叩街市的原因。唯因,彼此洞穿,且會晤了對方的本然。
於是,我們談著旅程。
且一致同意:年少時,基於內在的騷盪與狂渴,旅程,宛然一種「需要」,一類靈魂的「安魂劑」:不住東奔西走、馬不停蹄,以便安止、平衡不息的魂魄。如今,旅不旅程已非重點,也與內在的灼迫無關。乍看持續的行旅,體性已轉易為教法、弘法。
那是「行走的佛陀」的另一階段的開啟,與修習——
叵思的是,當以同樣的青春,轉動鎖孔,啟動旅程時,我們從不曾想過,異日他時,自身將成為一名佛子……甚或一名僧侶、禪行者。更未曾擬想,徑道的底處,是世尊。輪盤轉了又轉,籌碼翻了又翻,牌底的答案,竟是一雙青蓮色的眸眼!……不,彼時,灼熾騷悸,舞蹈於視線、瞳仁間的,是更灼閃、熾豔的樣樣彩虹與摹本……
彼時,誰能想像,赤肉團上,人人古佛家風!……
我們只是奔著、跑著。天涯顛仆,也天涯捫摸。
長夜行旅,迷走,再迷走!叩索,再叩索!道路迂迴轉彎、繞了又繞,我們由斯跨躍生死浮橋,接軌了涅槃之橋;僅是兩橋的擺盪,以及銜接的鎖孔如許幽微、索秘……並非所有旅人的道路,也非所有旅人俱能信念,尋索,乃至博命一躍——
也許,某些旅人,胎藏中自有其堅拄的驅力,使得道路無論何其脩遠、棘刺,……何其不可能與不可行!……俱將通過層層牢關,指涉向覺醒,與如來。
至少,當時,於韓國,落葉漫山,坐在「通往佛國寺的徑道」上,年少的自體,從未想過,二、三十年後,將「立於佛國」中,講經、弘法,以禪行者的身份;彼時,騷震的是文學,與卡夫卡。是新小說、魔幻寫實,後現代小說、前衛實驗……
旅途。從文學人出發,而至行修者;從思想者,蛻為驗道者……卅年間,風塵砂暴,雪雨雷震,板塊變動、挪移何其之大!這部流衍卅年的作品,大抵可視為從文學至宗教的「紀行」,記錄了兩條「奧之細道」的銜接與對話,也記錄了其中板塊的散步、運轉、與遞移;不變的,是個中思惟的體質和凝觀、深索的風格。
世、出世法,內在、外在的,無論哪一條「奧之細道」,烽火或寧邃……這裡,總是傾向清醒,且覺照的。
太清醒了!便僅能成為某種形式的僧侶,傾力淨除自我與人類的無明、糞掃。無論披不披袈裟,皆然。
走出校園,雨勢漸息。僧人赭紅的僧袍幾度為風雨掀落,幾度背過身,以沈靜的姿勢,將它還搭回本然;而我的素白裙袍上淹浸著灰黑的濕泥——它是行走世間的代價,即或僅是一方小小的校園和埤塘;一旦暴雨來襲,便是泥水坑窪、沆洩流亂。
「到布拉格來罷。」告別時,僧侶提出邀約。於布拉格的城市中心,他覓及了一個蓮花地帶,籌建了一座國際佛學中心,將以宏遠的懷抱,涵納南、北傳,以及顯、密諸宗諸派……使得法流,也能流灌西方世界,帶來撫慰與覺醒。
「是。曾經二度奔赴捷克,皆為了卡夫卡墓碣。如果有第三度,那麼,將是教法。我,將為如來而來!」定定回答。
無數渾矇的行旅,道路上曾經鋪灑過無數的容顏,無數的思想,心靈,與足印!我曾經撿拾,且拼湊著……最終,無數斷片、碎頁的叩索,僅為了拼湊一張絕對的容顏——
那是第三度。最後一段的旅程。
書寫的是,青蓮色的眼,靜如皎月的面容。
有一張肖像將偕行於旅程中。而祂本身,便是旅程。
公元二O一一年六月廿六日
禪門弟子‧玄
于大鑑山寺‧山雨
踽行於布拉格街巷間的卡夫卡(布拉格書屋之繪圖)
註一:悉達多,即釋迦牟尼,原名為悉達多‧喬達摩(巴利文Siddhattha Gotama),成道後,被尊稱為「佛陀」。
註二:奧之細道,是日本俳句大師松尾芭蕉所著的旅遊紀行書,於元祿十五年(公元一七0二年)印行,記述松尾芭蕉與弟子河合曾良,二人於元祿二年(一六八九年)自江戶(東京)出發,遊歷東北、北陸至大垣(岐阜縣)的足跡與見聞,以及沿途書寫的俳句。
註三:行走的佛陀,於十四、十五世紀泰國「蘇可泰」王朝鼎盛時期,曾於王城的東西南北,留下「行,住,坐,臥」四種佛陀的造型;「行走的佛陀」即為其中之一,為暹邏藝術顛峯之作,如馬蹄蓮的行進,優美,柔軟,而深靜,止息。參見〈行走的佛陀〉一文,收錄於《雪色青缽》(遠流出版,一九九七年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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