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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 寒 衣 著 作
無涯歌:元曉大師傳—1999/09
無涯歌:元曉大師傳—1999/09
作者:梁寒衣
出版社:九歌出版社
是自與安岳石窟「華嚴洞」的初會為始罷——華嚴大教以「菩薩乘」、「菩薩道」為心目。是這樣一種驚動與震懾!重新思惟、調整一己的修行,將「菩薩道」、「菩薩願」納入修行的系統,已成為唯一的途軌。
《無涯歌——元曉大師傳》的書寫亦自那關鍵的一刻儼然成形——
才氣縱橫的女作家寫活了才氣縱橫的佛學大師 ── 聖嚴法師
【推薦序】
近年來,我應邀為好多位專家學者及散文家們的作品,寫了序,而以寫這一篇序的收穫最多。
因為傳中的主人翁,是古代朝鮮半島的兩位佛學大師。當我於老病忙碌中,抽空一口氣讀完梁寒衣居士的這部近著,便迫不及待的檢閱了許多相關的古籍,除了詳查史傳資料,也勤讀這兩位大師的遺著。讓我欣賞到的,不僅是文學,尤其是佛學。
元曉及義湘,是活躍於西元第七世紀的大思想家,相當於中國唐太宗及唐高宗時代,那也是新羅佛教在義理發揮方面,最輝煌的階段。元曉是一個自學自通的人,不唯漢文的辭章華美、學問淵博,而其思想的縝密敏銳,就像是萬江入海,自然流暢,奔騰之中有其謹嚴的條理。所以他雖未入唐求法,而其深厚的佛學修養、震古鑠今。一生著作,多達八十一部,現存於釋藏中的尚有一十八種,已經散佚而有書名可稽的也有二十七種。他對漢傳系統的佛教傳播,影響至為深遠。
義湘是新羅入唐求法僧中的佼佼者,他在中國遊學於「華嚴宗」第二代祖師智儼的門下,與賢首法藏是同學,且為法藏推崇備至。他留下的著作,雖沒有元曉那麼多,但卻是海東「華嚴宗」的初祖,座下的龍象人才眾多,傑出而聞名於後世的有十位,號稱十大德。
由於元曉是一位傳奇性的人物,從他深廣的佛學造詣來看,有點像是印度的龍樹及世親,都被譽為百部論主,從他佯狂的行狀事跡來看,有點像中國的保誌公、傅大士、布袋、濟公,滿腹經論而行儀出格,極富於戲劇性,正好是小說題材的對象,但也不容易寫得向讀者討好。
可是梁寒衣的這部傳記小說,卻被她做到了。
本書呈現的史傳資料,大體是可信的,所以也是一部歷史小說。梁居士以非常用心細膩的手法,運用了那個稱為三國分裂時代的戰亂背景,以及元曉、義湘等的傳記文獻,再以豐富的想像力,創作出了這部小說。
在近幾年前,韓國曾經製作了一部名為「元曉大師」的影集,我只聽到許多人的讚賞,這回為了增加一點參考的依據,特別借來,發現那套影集,跟佛教史傳記載的事實有不少出入,為了渲染戲劇化的效果,甚至也把史傳中的重要情節扭曲了。
如果有可能的話,把梁寒衣的這部小說拍成影集,相信會更有看頭。書中寫活了幾個人物,除了元曉為主角,義湘為配角,尚有古訥、瑤石公主、大安,也極生動。寫宮闈鬥爭、三國戰亂、高僧們的胸襟、凡僧們的矛盾、佛教徒的流俗風氣,把人性的優劣、赤裸裸的剖析,都很討喜。
本書的作者,對於佛學也不外行,她在書中,至少已掌握了《大乘起信論》所說:「心生種種法生,心滅種種法滅」的要點,也運用到《金剛三昧經》所說:「心無出入,本如來藏、性寂不動」的道理。這也正是元曉於悟得清淨與不清淨,皆出於心的分別執著,若住於「無相而無不相」的無心而心智朗然,那就是「心淨國土淨」的維摩境界了。作者又活用了《華嚴經》的淨行品,譜出了元曉用來普化人間的「無涯歌」,也是很討好的。
原先,本書是應我們法鼓文化的青少年讀物「高僧小說系列」寫的,由於它的性質不同,很難歸屬這個系列,所以讓給了九歌公司,對於我們的法鼓文化而言,真是有些捨不得。
總之,我想用一句話來結束這篇序文:本書是由一位才氣縱橫的女作家,寫活了新羅佛教史上一位才氣縱橫的佛學大師。
一九九九年五月十七日寫於紐約
華嚴初始
【自序】
山野孤絕。自從初次禪七以來,生命即以伏流的姿態 寂隱遁著。唯有叢山孤曠,一峰疊映一峰,映現出山行者默寂獨幽的形影。
唯有道畔野花──那貞白褫落的大頭山茶與遍野寂開的粉紫牡丹,以四時的溫柔,撫慰了參生、參死的寂悒。
還有那排闥疾捲的山雨,谷口茫白的霧氣,穹蒼中微閃微滅的電光……它們孤獨地穿涉經卷,冰涼且安鎮了玄旨玄音中,苦參不得的思惑。
我在那裡踽踽尋覓佛陀的心目,孑孑叩問彌陀的顱額。
一九九七年,山行三年,為僧與為俗?在家與出家?──在一次次地盤桓、叩問、分裂、掙扎之後,我終而迴首面向一己的生命,與修行,認真思惟起「菩薩道」的可能性──尤其是「在家的」、「居士身」的菩薩道。
是秉性的嚴清始然罷!打從一開始修行,我所致力的,即是南傳的「解脫道」與「羅漢道」;此派以滅苦、離欲、涅槃解脫為心髓。在這種途軌下,岸然出離,斷隔紅塵,蟄隱「阿蘭若」(即空曠、清閒之處),斬決面向一己的嗔癡惑愛、盲點習性,力斷、力捨,本是行者的本務。具現僧相,以示無染、無著,決絕棄捨……亦是本然之務。
然而,也是因了同樣的嚴清罷。於我,僧衣,猶如佛衣。那之於世尊的無上崇慕與悲仰,使我悟覺,除非淨覺圓明,攀登至羅漢道的高峰;否則,我將無以負荷這襲袈裟。
若果外現僧相,內中仍有一絲未淨未了,仍有惑愛交纏、悲欣明滅……僅止是徒增重軛,徒加鐐銬!我將無以袚除之於世尊的負欠與罪感!如此,僧衣,將成為絏重而行、徒增自愆與自撻的索套。
無敢瀆冒我佛,亦無敢於潦草自戕,山茨孤拓,我僅將那襲僧袍深秘卷藏於核心,視為修行的終極與抵達!無論他人以何等的眼光目我、度我,我所唯一認證的,也僅是一己內在的僧侶。
一個不可能變動、移易、放棄的內在座標。
一個僅待澈了,而後圓成的面目。
一九九七年,一場意外的相逢,如虛空中瑰璨的霓虹,豁然而清澄地指涉出另一種可能性──一種往來聖凡,聯結此岸與彼岸,出世與入世……如霓虹之橋般,湛然存有,湛然無染的可能性!
那個春日,春雨泥濘,煙嵐山色中,我坐在一輛拼裝的小貨車內,於顛躓崎嶇的山徑上,尋訪四川境內散布四隅的「安岳石窟」遺址。山徑坑霪難行,白色的梨花於嵐雨中丁零墜落。俄爾,青空忽然開朗,金黃的芥花漫目明麗。山門遙迢。一行古老的石級延著山陵斑駁展開。車輪卻深陷於泥塗中,再也動彈不得了。
山門樸獷深靜。進了山門,經堂前,草泥翻飛,糞掃凌亂。草鞋、布鞋、拖鞋、膠鞋、皮鞋、男鞋、女鞋、童鞋、長桶的、高跟、平底的……各式各樣、五顏六色的鞋子,荒骸斷骨般,淤積在荒泥亂草間,形成一座鞋的露葬場。
看門人取來鑰匙,「咿啞」啟開塵封的窟室。
僅一頃刻,光流璨閃,華嚴海會於急湧而入的光流中熠熠映現──
毗廬遮那佛戴著寶冠,凝睇而坐。巍峨的姿容,皙明如日照,浩盪而廣袤,幻麗而姝嚴。
微塵於光流中跳躍、浮搖著。兩畔的文殊、普賢,容顏瀝金,流眄而笑。笑在曠古的封塵中,笑在賁揚的塵砂裡,輕鬆而自適;流眄,而瀟灑!浮搖的塵粒在他們的頰側鎏照出一圈金色的麗影。
而兩廊瓔珞輝映,冠帶飄拂──彌勒菩薩手執經卷凝眉而讀。觀音趺坐嚴麗。清淨慧菩薩執著蓮華頷首而思。圓覺菩薩則略微斜側過身子,與座畔的淨業障菩薩低聲交談……
我恍然一剎那間驀然闖入華嚴海會──線香猶未斷絕!音聲、語言,俱未散去!空氣中仍浮絡著隱隱的香息與溫度,世尊仍於時光之流中恆續不止地說著法;而來與法會的菩薩們依舊維持著剛才的身姿,細語微微,言笑微微,磬咳微微……
又恍如,即在我踏入的前一秒,他們方才略整形容、凝化為石;帶著唇梢尚未來得及遁去的笑意,旋著尚未來得及旋轉過來的半只軀體,以及幡飛半空的飄帶。而那柔軟、流麗的衣褶便這樣自然、瀟散地鬆垂下來,如流水般的輕悅低鳴。
日光微塵中,一切依稀疑似、恍然若夢。我怔忡佇立,悲欣交集。死生之念,瞬即宛若狂風滌盡的雲掃,鏗鏘脫落。
大道坦蕩。死死生生,俱如半空中浮搖的塵埃亂影。
此處,唯有無死之歌!
真實的,只是此刻的 明、安和!此刻的日照曠蕩,恬寂、平寧!……那麼那麼地平靜、安穩,如若磐石!
鞋的墳場,無礙於貞嚴、端祥的海會。
我於是低低伏跪塵上,深深深深地頂禮。
是自與安岳石窟「華嚴洞」的初會為始罷──華嚴大教以「菩薩乘」、「菩薩道」為心目。是這樣一種驚動與震懾!重新思惟、調整一己的修行,將「菩薩道」、「菩薩願」納入修行的系統,已成為唯一的途軌。一個永遠、且刻不容緩的命題。
重新圈點以「居士道」的菩薩乘為本題的《維摩經》,並展開《華嚴經》的披閱與參惟,亦自那決定性的一刻起始。
《無涯歌──元曉大師傳》的書寫亦自那關鍵的一刻儼然成形──
那初初萌生的一點,如胎藏嬰兒般,亟待具足眼目,伸出手足──
回首澄明:之於一位懸擺於出家與在家、為緇與為素,拉拒不決的作者/行者而言,選擇一位大破大立,自「羅漢道」而「菩薩道」;自僧衣僧袍,而白衣俗服,自一介高僧而貶抑、詬辱為「破戒僧」、「墮落僧」……而力行實踐、悲願不捨,打破貴族與庶民的界隔,將華嚴大教流布於貧民苦力的菩薩行者,作為一己的本參、本題,探索/重構他的心路迂迴,修行脈絡,是一件亟其自然而然的事。
這是雙向的覺觀:是「人」、「我」的覺觀,也是成/毀、破/立的覺觀!更是「羅漢道」與「菩薩道」,「出家乘」與「居士乘」的覺觀與檢視!
何況,書中的兩位主角──元曉與義湘,各俱為韓國兩派「華嚴宗」──「海東宗」與「浮石宗」的開山始祖,各俱以一己獨特清越、昂亢堅澈的風格,將修行推至極則!亦將「菩薩心」與「菩薩行」帶至璀璨的顛峰!
是兩條乍看悖反,而其實一體孿生,格律同樣峻釅,同樣慈柔豐沛的華嚴巨流。
「相」上的夷毀、圓成,無礙於本質上一體的淨潔圓澄。
而後,瞭然:唯是一「心」!該計較、稱量的,是「心」亮不亮,而非「頭」亮不亮;是「心」圓不圓澄,而非「頭」圓不圓澄。
虛雲老和尚說得好,不在世間,叫「出家」;不打妄想,叫「落髮」──
若能空寂無心,直契法身,則一切淨穢垢惡,稱譏毀謗,俱如虛空中浮湧明滅的塵影。
若能智如金剛,嚴固不動道場,則聖與凡,智與愚,天堂與地獄……俱如烈日銷炙的融冰!如此,可以成!可以毀!可以破!可以立!
如不能,則慎乎成毀!謹於破立!
能夠一貫嚴清,跋涉終始,耿耿硜硜,亦不失於琉璃明珠。
破戒,僅留予能證法身,善了空義的聖者。
是聖人可,凡愚不可啊!直須有一付鋼骨鋼魄,鋼魂鋼格!
自一九九七年春日,圈點以「菩薩乘」為首的諸部經卷肇始,《無涯歌》即成為山茨間日日流注、日日參惟的弦音。長年窮索,搗叩研磨,當它開始書寫,我卻已病骨危殆、形貌支離了!唯恐辜負,於是,日夜焚燃,日夜鞭策!它完成於五十日的時光,於每日至少三小時的打坐參思,以及十小時的案牘勞神中,是生命中完成的至短、至速,卻蝕煎、焚荼得至烈、至劇的作品!
彷彿短劫中至為炎燎、灼迫的長劫;亦是長劫中至為華美、清皎,忘魂忘神的短劫!
一個絢美焚荼,絢美流逝的過去生、過去世。
而槿花開了!纖美、淨潔而白素。宛若諸佛菩薩至為眷美、慈深的贈禮和撫慰,縑白的花冠,不息不止,默寂開放於每一行墨字,每一張扉頁間……直到長夏焚盡,凜冽冬日的最後一天。
大道曠豁。自那一日,以及爾後的無數日起始,我帶著新烙的菩薩戒疤,走下山茨,展開一己「淨化三世諸佛」的生命行路──
一九九九年,六月十一日
菩薩戒弟子傳玄
于桐雪庵
擊劍高歌雪煎茶 ——秋雨日品讀《無涯歌》
【他山之石 】
文/劉洪順
閱讀族群:願吃佛中苦者
閱讀效應:終成佛中人
【好書報報:書評】
在佛教遭受政治無情打壓的時代裡,全國五百多名僧侶、居士信眾紛紛湧向完州山;元曉、義湘,這兩位性情恬澹、懷抱深刻悲憫大願的僧侣,受到心中佛性的呼喚,不約而同進入山門追隨普德和尚參學。
為了眾生,也為了攀越心中無止境的彌陀峰頂,幾年後偕伴下山,採陸路赴唐求佛法,在遼東被當成間諜羈捕下獄、苦刑拷打;在竹叢畔的一泓水沼裡,他們共飲骷髏水;雲水行腳中,他們夜宿鬼聲啾啾、白骨凌亂的墓穴古墳………生死無常撼動了心中靈光,也促成兩人分道揚鑣,各自奔赴屬於自己的成佛血路、一條千古坎坷難行的孤獨寂旅。
《無涯歌──元曉大師傳》的故事發生在西元七世紀的朝鮮半島,正值唐太宗、高宗時代,如果內容僅只是兩名僧侶的學佛求道過程,相信大部分讀者會打哈欠,匆匆翻幾頁便扔回書架上蒙塵。
然而元曉、義湘可不是普通人,他們分別是新羅佛教「海東宗」、「浮石宗」的初祖,將華嚴思想傳布民間海隅的龍象奇才!作者花了一年時間蒐集資料,每日至少三小時打坐參禪、十小時勞神磨字,五十天完成這本書。
其中,瑤石公主與元曉大師的一段情緣,讓我們見識心若枯崖的清淨僧,竟然「不以一眾生捨多眾生,也不以多眾生捨一眾生」,甘願自毀戒體,遭受世人辱罵為破戒僧、墮落僧,毅然與公主產下一名嬰兒,這是作者的大膽犀利;杉娘魅惑金庾信將軍、武烈王癡迷襲予、老太卿悼女之愛重新在孫女身上復活,描寫情愫細膩蕩魂,這是作者的彩筆闊刀;而書中巧妙穿插王室宮闕的鬥爭排撻、凡僧道場的庸俗習氣、大安的瘋顛莫測,肅穆悲壯中不失喜感、高潮伏筆外另起高潮,這又非蘭心慧筆不能為,但是梁寒衣做到了!不但踢翻高僧傳記的銬鐐,也超越了自己。
辭采縟麗奔灑、風骨嶔奇幽微,纖纖素手扛力士萬斤斧,以往梁寒衣的作品,總給人這樣的印象,孤峰冷月,採野之苹散花歌吟;近年來隱遁山林,晨昏誦經禮佛,她的作品中冷冽的遺世味道,逐漸轉化成馨寧香澤,那是山野行者的出塵之香,更是內心返照的恬適之香。
《無涯歌》有如一輪松間皎月,清淨圓滿得無從修剪。
若將詩比喻成音樂、散文是茶、小說如烈酒,那麼《無涯歌》無疑是斟拌了鏗鏘絲絃的烈酒、僧者之茶,要在眾人皆睡時擊劍高歌煎雪來喝。
大鑑禪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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